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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节(1 / 2)





  不愧是杀人如麻的大统领,威势收放自如,刹那间的杀机外露就让他吓得魂飞魄散,心惊胆寒。

  谢骞定了定神,轻声道“表弟季和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听到季和这个名字,罗云瑾神情冷峻,眸光沉凝,脸上没有一丝动容。

  谢骞叹口气“季和我不知道,祖父也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你居然还活着,如果我早点知道”

  罗云瑾没有理会他,双眸凝望着月华笼罩中静静矗立的枇杷树。

  谢骞神色怅惘“我真的以为你死了。”

  他在老家长大,自幼聪明伶俐,诗书俱佳,就是性子轻浮,玩世不恭,整日领着一帮浮浪子弟东游西逛,不务正业,在城南的妓馆和嫖客争风吃醋,喝得醉醺醺的搂着妓子招摇过市谢太傅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他我行我素,照样斗鸡走马,游手好闲,谢太傅每次看到他都气得青筋暴跳。

  那年真定府的表姑奶奶回乡探亲,带着孙子薛家小少爷上门拜访谢太傅。谢太傅考校薛季和的学问之后,大喜过望,当场接了他的拜师茶。

  南方文风昌盛,本朝主持考试的主考官历来偏爱少年才子,加之南方富庶繁华,官府重视教育,书院普及,江南等地人才辈出,十几岁的举人,二十多岁的进士,比比皆是。从仁宗以来,朝中几代内阁元辅少年时都是名噪一时的神童,他们年少成名,天纵奇才,有的一入朝堂就得到重用,有的仕途坎坷、在宦海沉浮多年才找到展示才华的机会,不论宦途是否通顺,说起年轻时候的他们,那都是享誉南北、让天下学子自惭形秽的人物。

  谢太傅对薛季和寄予厚望,认为他就是下一代肱骨的苗子,不顾自己老迈,收下他为关门弟子,带在身边悉心栽培。

  谢骞笑了笑,看着罗云瑾道“那时候谢家子弟都很不服气,我们才是祖父的子孙,祖父为什么天天把一个外人带在身边教养”

  当时大家年轻气盛,不甘心被一个外来的人比下去,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谢太傅是因为薛季和年纪小才会对他青睐有加,还有人阴恻恻地暗示薛季和生得漂亮所以才会得到长辈的偏爱。

  谢骞的堂兄曾经言之凿凿地说“薛家怎么会把他们家的孙子丢在谢家不管薛季和其实是咱们谢家的少爷,他娘是外室,以前咱们家三房任知县的时候不就是外放到真定府去的吗他娘死了,薛家就把他送回来,让他认祖归宗。”

  薛季和年纪虽小却很沉得住气,从不理会那些谣言,他寄居谢家,待人很客气,彬彬有礼,不卑不亢,让人抓不到错处。谢家子弟故意捉弄他,带他去风月之地,他年纪太小,什么也不懂,吃了几次亏以后不再和谢家子弟往来,每天待在谢太傅的书房里读书写字,谢家子弟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只能暗地里咬牙切齿。

  谢骞自负才华,又天天在外面游荡,没和薛季和打过照面,自然也就不会和堂兄弟一起刁难薛季和,不过他也从来没把薛季和放在眼里,只当对方是一个天赋不错的孩子。

  那年谢太傅主持春宴,效仿古人曲水流觞,帖子发遍整个南直隶,方圆百里最有名望的大儒欣然应邀,共赴盛会,齐聚谢家,和谢太傅谈笑风生,讨论学问。

  高朋满座,济济一堂。

  参加那场春宴的所有宾客都是德高望重的名士,躬逢盛会,谢家子弟兴奋不已。他们跟着长辈守在亭子外面,瞻仰名士的风采,听名士们高谈阔论,受益匪浅。宴上宾客酒酣耳热之际,提出想考校谢家子弟的学业,让他们每人做一篇文章。

  一帮十几岁的世家少年,谁不想趁这个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出风头如果能在这场天下瞩目的盛会中拔得头筹,得到名士们的肯定,那便是一举成名天下知,以后的举业之路一定是一片坦途大家摩拳擦掌,恨不能把十几年所学全都施展出来,绞尽脑汁写好文章,改了又改,恭敬奉上。

  当时大家都觉得第一当属谢骞无疑,他的文章词藻华美、文采风流,读来满口芳香,谢家子弟向来对他心服口服,不敢和他相争。

  结果在场的名儒品评过后,却是谢骞和薛季和的文章并列第一。

  谢家子弟立刻炸开了锅,输给自小就有神童之名的谢骞他们心悦诚服,但是他们怎么会输给薛季和薛季和才十二岁呐谢骞也一脸惊诧,那个寄居谢家的薛家小少爷居然能和自己并列他目光四下里逡巡,扫了一眼站在谢太傅身后的薛季和,只看到他低垂的脑袋。

  谢太傅头一次选择偏心谢骞,他也认为薛季和的文章不能评为魁首他觉得薛季和年纪还小,不宜太露锋芒,少年人心浮气躁,过早赋予盛名恐怕会让这个好苗子骄傲自满。他建议把薛季和的名次挪到第五。

  在场的名儒个个才华满腹,卓尔不群,不流于世俗,岂肯因为谢太傅几句话就妥协一时争吵不休。

  刚好那时南方多雨,山路湿滑,松江府华亭县徐家太爷误了时辰,宴散之际才坐着轿子姗姗来迟,他曾任内阁元辅,少年时也名扬四海,众人一致推举他做裁判,请他评定最后的名次。

  想到这里,谢骞苦笑了一下。

  徐元辅认真看完两人的文章后,很快做出了决定,他点薛季和为第一,谢骞第二。

  名士们并无异议。

  事后,谢太傅告诉失魂落魄的谢骞“你输给季和,不是输在文采上,而是输了文章的立意和气魄,季和在真定府的时候每日跟随在他祖父身边,耳濡目染,深知民间疾苦,他年纪虽小,胸中已有丘壑,来日必定位列朝堂,为一方治世能臣,你文采略胜于他,可惜太浮躁了。徐老先生宦海沉浮几十年,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得出你们的差距。”

  谢骞想起当年的那场惨败,唇边含笑“这下子我们算是彻底服气了,要知道徐老先生向来和我祖父不和,两人不仅政见不一,连喜欢的文风也不一样,你既能让我祖父欣赏,又能让徐老先生击节赞叹,可见你的才华不是我祖父硬夸出来的。”

  那一场盛会,小小年纪的薛季和出尽了风头,谢家子弟表面上还是对他不屑一顾,其实心里知道自己输得一败涂地,他非池中之物。

  心高气傲的谢骞头一次输给其他人,深受震动,性子收敛了不少,他疏远狐朋狗友,闷在屋中认真读书,预备进京赴考,让祖父对他刮目相看。

  结果一个月后,薛季和的祖父畏罪自尽,触怒嘉平帝,他们这一支被抄家了。

  锦衣卫不远千里来谢家捉拿薛季和,谢太傅那天不在家,谢家子弟眼睁睁看着薛季和被带走了。谢太傅归家后立刻收拾行李上京,想救出弟子。

  一年后谢骞和友人一起北上赴考,见到满头白发的谢太傅。薛季和的祖父贪墨勒索,证据确凿,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把这个案子来来回回审了好几遍,案卷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薛老太爷自尽前还留了封谢罪的折子,案子已经结了。嘉平帝十分震怒,命刑部严办,谢太傅不通人情,没办法救出薛季和,只能托人送些银两给他傍身。

  不久之后,薛季和被送去教坊司为奴。

  谢骞再见到薛季和时,一身锦衣华服,骑了匹缕金锦绣宝鞍高头大马,身后奴仆成群,呼朋引伴,意气风发,正高高兴兴从考场回来。

  而薛季和衣衫褴褛,直直地跪在泥水里。

  一转眼,已是云泥之别。

  走出很远后,谢骞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

  薛季和还跪在那里,鞭子落在他身上脸上,他一动不动,佝偻着背,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至始至终,他没有抬头看一眼贡院的方向。

  他本来应该出现在那里,一举得魁,名震天下,然后如谢太傅所期望的那样,位极人臣,一展凌云壮志,在本朝史书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结果却成了任人轻贱的阶下囚。

  谢骞那时想,如果换作是自己,可能会忍不住瞧一瞧贡院,抒发一下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感慨。

  名臣世家的嫡出公子,家世清贵,才华出众,一朝从云头跌入凡尘,成了人人可以轻贱的奴才,他该有多苦啊若是个普通资质的贵公子,不过是感叹家道中落、世事无常而已,可那个人是薛季和啊一个让世家子弟拍马也赶不上、恨得牙痒痒的薛季和起初,他们没把薛季和当一回事。后来他们发现自己远远不如薛季和,他们气愤恼怒,试着追赶,一次次自取其辱之后,他们发现自己和薛季和的区别就如流火和星辰。

  萤火岂可与日月争辉

  谢骞眼中泪光闪烁。

  然而薛季和不仅仅只是落难,不仅仅只是沦为贱奴,阶下囚还有东山再起、从头再来的那一天,他他成了阉人残缺下贱,要怎么振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