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搁浅的水母(2 / 2)


  她从来没有带她出去玩过,这对她而言实在是诱惑太大,于是她又一次地相信了周景潼。

  即使那些题目她随随便便就可以了事,她却在答题的时候,满满地写上了更多不属于她这个年龄能写出来的答案,只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厉害,然后让妈妈履行她的诺言。

  成绩公开的前一天,周景潼接到了院方的电话。

  “周女士,我们教师组一致认为,您的孩子同时具有极强的写作和算数的天赋,如果让她参加……”

  “不需要,谢谢。”她当着向清茗的面挂了电话。

  向清茗不理解发生了什么,因此第二天还是一无所知地,高高兴兴地抱着自己贴满了小红花的成绩单,期盼着游乐园内各种稀奇古怪的设施,到周景潼那里“领赏”。

  可那个女人一个正眼都没给她。

  周景潼一边给怀中的孩子喂着奶,一边冷淡地说:“考得好有什么用?没看见我在忙吗?没有眼力的坏孩子,我不会带你去欢乐谷的。”

  白晴方的剑已经抵到了她的脖子上,他目眦尽裂地刺了下去,却只能可悲地穿过她的身体,最终无声无息地掉在地上。

  从那天后,向清茗就再也不努力学习了,一切只要做到“及格”就好。

  毕竟不论怎样,妈妈都不会对她满意的,那不如就省点力气吧。

  那个被周景潼视为掌中宝的男孩子,叫做“周丞望”。白晴方嫌弃得要死,他一点都不安静,也不像她那么聪明,只会在向清茗睡觉的时候大声哭喊,然后再被一群人叽叽喳喳地围着安慰。

  一片昏暗中,他从小小的她的眼里,看到了愤怒,却又最终化为了疲惫。

  时光流逝,小学毕业后,向清茗按照学区规划直接上了初中,那是一所不错的中学——因为这一片住的都是有钱人。

  周丞望虽然年纪不大,却十分混球。向清茗表现平平,也不想提自己的成绩,他却最喜欢挑她回家的时候,拿着自己小学的卷子去周景潼那里找夸奖。

  向清茗一次又一次地,默不作声地看这二人在她面前上演母慈子孝。

  “乖孩子,妈妈明天带你到爷爷那里去玩,好不好呀?”

  “好!爷爷上次还夸我以后一定会是个优秀的继承人呢!不像姐姐只会养些花花草草——”

  “嘘嘘嘘,不要提她,没有出息的平庸孩子。”

  ……平庸?白晴方倚在楼梯的扶手旁,冷笑着重复了一次这两个字。

  初中的生活,如向清茗猜想的一样枯燥无聊,周围的环境换汤不换药,只是同龄人爱聊的东西和小学时有了较大不同——但还是充斥着废话。

  她也曾试过交过朋友,可因为她不喜欢流行的东西,只喜欢逛花草市场和看一些冷门的杂书,于是便在聊天上丧失了话语权。

  虽然也有过因别的小事而聊上天的经历,但她的观点总是不符合别人的想象。

  “诶诶向清茗,你知道昨天初一的那个刘少又在班里办聚会了吗?据说还跟那个谁亲一起了呢!他们班主任气得喊声都传到初二的楼层了呢哈哈哈哈哈!”

  “……哦。”

  “……你就这反应?”

  “……我觉得没什么好兴奋的,听起来还挺吵。”

  找她八卦的同学自讨了个没趣,撇着嘴转过身,又和小团体的朋友们谝起来了,还时不时爆发出剧烈的笑声,整个教室都闹哄哄的讨论着这个热门事件。

  向清茗趴在桌子上,换了只胳膊枕自己的头,嘴里还说了句什么。

  白晴方凑过去一听——

  “为什么我不会施魔法让自己暂时性失聪?”

  这时的向清茗十四岁,留着一头标准的,符合校规的短发,她往桌子上一趴,便像一只搁浅的水母。

  一只没有目标的,搁浅的水母,白晴方为自己的比喻又加了个定语。

  他记得刚开学那天,老师还让他们站起来简单讲讲自己未来的职业规划,轮到向清茗,她愣是面无表情地站了半分钟。

  他知道,她应该是想说“花匠”,但是依她的家庭环境而言,就算她再怎么不被重视,那群人也不会放任她去做这么个“丢脸”的工作,所以她也就闭口不谈了。

  叁年过去,向清茗的面瘫功力已经臻至化境。白晴方就没见过她在公共场合破过功,就算是有男生冲着她那张脸给她递情书,她也能像块木头似的一边说“谢谢你”,一边行云流水地塞回去。

  在私下场合破功的……倒是有一次。

  白晴方陪她一起坐在落地窗边,对着窗外的绿化发呆,突然想起了那件事,心情复杂。

  有一回,向清茗上网查个资料,是植物相关的名词,结果她不小心点到了某个关联词条,然后出来了一排排奇怪的标题。

  她面无表情地随便点进去了一个,然后……显然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向清茗看着屏幕上突然蹦出来的那又黑又红还爬着青筋的丑陋的意儿,第一次将脸上的五官挤成了一团,然后一脸扭曲地按了关机键,一脸扭曲地直接爬上床挺尸去了。

  “后天……对,李奶奶请我去看她家的小花园来着。第一次被邀请,怎么办那……”她自言自语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唤醒。

  李奶奶,是她在花草市场闲逛时认识的,她杵着一根上了年头的拐杖,总是会在身前摆上一大排娇艳欲滴的鲜花——但绝大多数都不卖,只是借这个机会和别人聊聊天。

  白晴方撑着脸看向她,那张向来平静的小脸上竟然出现了一种苦恼的情绪,但她眼底的期待却是藏不住的。

  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虽然仍是无用功。

  李奶奶家地处比较偏远,向清茗坐近了一小时的车才到达目的地。

  白晴方在看到这间小屋的第一眼,就想到了她在焰回宗的家,它们从外表上看十分相似。

  独住的李奶奶慈眉善目,她笑呵呵地给向清茗泡了一杯茉莉花茶,向清茗脸红得跟个熟透了的苹果一样。

  她们在李奶奶的小花园里聊了一下午的天,虽然大部分是李奶奶在说。

  除了养花经验的分享,李奶奶还讲了她年轻时的故事——总归是和这间房子有关的,和她那些已故的亲友有关的,有些伤感的过去。

  向清茗红着脸来,又红了脸去,手里还抱着一瓶李奶奶送她的自制菊花,一朵可以泡一杯茶。

  她们很快熟络了起来,熟络到向清茗在发呆的时候,脸上还会经常浮现出笑容的地步——李奶奶的出现,对她而言就像是一场真实的美梦,温暖而又恬淡。

  白晴方很高兴,他喜欢看到她生机勃勃的模样。

  向清茗本来就明哲保身地不去招惹周景潼母子,现在更是极力将自己变成透明人,周丞望趁着他妈不在喊狐朋狗友来家里蹦迪也好,在她的卧室里乱翻书架拔她花盆里的芽也好,还是大晚上的夜不归宿也好,她全都当自己瞎了没看见。

  只要隐忍着……忍到上了大学,她就可以出去住了。而在这期间,她与李奶奶每周一次的秘密见面也绝不能断掉。

  李奶奶既是她的朋友,也是她的家人——暗地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