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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行世界:第四面墙(二)(2 / 2)


  我们那天在广场从中午一直待到傍晚,把烈日熬到柔软。

  不管我蹬出去多远,每次回头都能看见姐姐坐在那里,等着我。

  我在那天学会了自行车。

  再后来,姐姐去了外地上大学,我只能在寒暑假见到她了。

  我很想她,但不敢给她打电话,在家里愈发沉默。

  沉默到不管是爸爸还是妈妈都会因为我的沉闷发火。

  我沉默地听着,沉默地不发一词,沉默得内心甚至没有波动。

  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天亮了。

  妈妈打开门,问我:“成成,你早饭想吃啥子?”

  我看着妈妈的脸,在一瞬间感到有点陌生。

  门被开得更大。

  “问你哎!”

  “……随便吧。”

  “嗯是啥子都随便!”

  在这个家里,在爸爸妈妈嘴里,我一直是成成。

  只有姐姐,在我八岁之后,叫我薄冀。

  六、姐姐和哥哥

  饭后爸爸带弟弟去康复中心,我帮着妈妈洗碗。

  洗好出来看见她正在拖地,我要帮她她又不让,只让我把全家的脏衣服放进洗衣机,弟弟那几件特别脏的泡起来,她等会手搓。

  小孩子的脏衣服洗起来特别费劲,拖完整个屋子的地再来洗衣服,腰会更酸。

  我的力气比妈妈的大,索性就这么洗起来。

  洗衣台连着厨房窗台,这里没有空调,狭小闷热。

  “哎呀,你浪给就洗起来老,我说我来洗得嘛。”说着就要来抢我手上的衣服。

  我用手臂轻轻格开妈妈:“我几哈就洗完老,你切坐到休息哈嘛妈妈。”

  妈妈还要过来抢:“他那个衣服上面沾老好多墨水,不好洗,你不会洗我来。”

  “没得事,我多搓几遍就是老。”

  如此她才总算收手。

  妈妈在我的身边又站了一会才离开。

  泡得不够久,的确不好洗。我搓干净的时候,洗衣机也把衣服洗好了。

  我就拿盆装了所有衣服去晾。

  阳台上,姐姐五颜六色的书全部褪色,斑驳成干瘪破旧的黄。

  “成成,晾完了快进来!”

  走回客厅,妈妈在看电视,她指了指侧边的位置。

  我坐过去。

  她的眼睛依然没有离开荧幕。

  “正好你放假有空,切那边找哈你姐姐嘛。”

  我捏紧手上的盆:“找姐姐做啥子?”

  妈妈这才看向我:“你弟弟勒里没得钱用老,你老汉又屁钱赚不到一个,只能找你姐姐借噻,我们打她电话都打不通,你要不打她电话告哈嘛,打得通就假把意思关心一哈,问哈她在哪点,问到我切找她也得行。”

  “我不打。”

  “你浪给就不打?我脏到你班子老迈?”

  我看着妈妈的眼睛,再次摇头:“我不打。”

  大约因为我从未反驳过她,才会让被驳回去的她勃然大怒。

  “个哈麻批,不找她要找你要迈?你以后不存钱娶婆娘?你哪还有钱给你弟弟?”

  “我有,学校会给我分配工作,我一毕业就有军衔,我的工资不得低,我可以养弟弟。”

  “哪个他妈滴要你养,你就是个哈麻批!你姐姐有那么多钱,她是老大,要她点钱来给你弟弟看病又咋子老?”

  “姐姐已经给过了,该我了。”

  “该你妈个麻花儿!你个哈麻批!你个憨包!”

  我沉默,妈妈依然在骂,骂我蠢,骂我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

  不知过了多久,弟弟从大门蹦蹦跳跳进来。

  他含着根棒棒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收声的妈妈。

  最后,他看着我,怯怯地喊了我一声:“哥哥”。

  我笑着回答他:“嗯。”

  说来可笑,姐姐决定不再踏足家门的时候,小弟已经出生,差不多两、三岁的样子。

  全家最宝贝的疙瘩,妈妈不工作全职在家照顾他,爸爸每天都会打电话来问孩子今天怎么样。

  姐姐从小就省心,他从来没给姐姐这么频繁地打过电话。

  他大概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甚至一点也没想到如果姐姐见到这样的场景,心里会如何想。

  然而就是他们最宝贝的这个小疙瘩,他是个脑瘫。

  他快三岁了还不会说话,去医院检查才发现——父母的希望,薄家真正的继承人,是个脑瘫。

  “脑瘫”,网上骂人经常出现的词,出现在了我们家里。

  我不知道姐姐会怎么想,姐姐大约不会怪罪到这个孩子身上。

  可我啊,我心里真是觉得解气啊,痛快啊,活该啊。

  弟弟的病仿佛只是一个开始,我们这该死的家终于受到了命运的诅咒。

  爸爸投资接连失败,最终破产,所有资产被抵押出去,只剩下这套姐姐不愿踏足的房子。而妈妈全职在家,脱产多年,出去求职无人问津,就连爸爸以前给她玩票的钱也全部亏在股市里。

  为了节省开销,我报了军校,每个月补贴打回家里。

  填志愿的时候我在想——

  幸好,姐姐走了。

  这些厄运不会蔓延到她身上。

  我的姐姐很厉害,一个人在外地也生活得很好,努力工作,自己挣了很多钱,在外面安了家。

  可为什么,已经离得这么远了,姐姐的家人,还要把她拖回这个泥沼一般的家里。

  妈妈撺掇爸爸,让他去联系姐姐,他就去了。

  这个男人会在电话里如何向被挤出去的女儿开口?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姐姐还是打了一笔钱回来,他们依靠着这笔钱,一直撑到我毕业。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大二姐姐回来,以及他们向姐姐伸手的那时,我都不在?

  为什么我最想开口的时刻,我都不在?

  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还有脸去打扰姐姐的生活?

  他们怎么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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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子:面子。

  哈麻批:傻子,程度深,带有脏话意味。